第二天一早,胡杏还没有上工,区卓就跑到振华纺织厂的女工外寓来找她。区卓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,和胡杏是同年的。他早就不在振华织厂干活,回到南关去,跟着他的爸爸区华当了一名皮鞋匠。他的个儿如今长高了,他的杏仁脸儿越来越像他二姐区桃,他的胸襟豪爽,天真纯洁也越来越像他的二姐区桃了。今天他的气色极好,满脸堆着笑,正所谓喜笑颜开;他的兴头也极高,好像他准备做任何一件事情,并且把任何一件事情都要做得很好似的。他一见胡杏,就跟她开玩笑道:
“小杏子,我看你今天脸上有喜气,一定是有一件什么大喜事了。”
胡杏看见区卓那个疯疯癫癫、不三不四的样子,满以为他是在捉弄自己,就使唤生气的声音说道:“阿卓,你老老实实,你别淘气,我有什么喜事呀?我脸上有什么喜气呀?你别狂了。”
区卓也明知胡杏的生气是假的,就又装着受委屈的样子说道:“你看,你真是狗咬吕洞宾,不知好懒人。人家一番好意,把喜事带来告诉你,你倒骂起我来了,这叫人心甜么?敢是我不管闲事的好。”胡杏软了下来,用一种好听的嗓子和解地说道:“好了,好了,别闹了,只怪我不对,我是错怪了你了。你现在有什么事情就说吧,区卓反而更加坚决地说道:“不,我不能告诉你,我要你猜一猜。”胡杏告饶道:“好了,好了,和尚,我怎么猜得着呢?还是你说吧。”区卓一定不依,说:“不行,不行,一定要你猜。”胡杏说,我们这样的人,是从地狱里面掏出来的,没有祸事就算好了,还有什么喜事呢?我的脸上难道还有什么喜气么?没有了,多少年来都没有了。”区卓仍然坚持道:“不行,不行,多少年是多少年,今天是今天。今天称当然是有大喜事,不然你的脸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喜气呢?”胡杏见拗他不过,只得答应下来道:“好,好,我来猜,我来猜。”可是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有一件什么大喜事。因此,一时吟沉着说不出话来。区卓看见她这个样子,越发高兴了,独自一个人哈哈地大笑起来。胡杏叫他捉弄得没有办法,就低声地骂道:“傻和尚!刁和尚!疯和尚!癞和尚!”折腾了半天,区卓才破了谜儿,说出他的本意道:“小杏子,你昨天晚上就没有看报么?昨天晚上没有看,你今天早上也没有看么?就是你没有看报,也没有听见全省城的人都在议论么?”胡杏没料到他说的就是这件事情,扑嗤的一声,娇憨地笑了起来,道:“唉呀,你这个和尚,我当你说的是什么事情,原来是这件事!我当然知道啦!”区卓说:“你当然知道就对了,这不是一件大喜事么?你的脸上那般喜劲儿不是打这一事情上来的什么?”胡杏用手速着嘴说:“那当然是呵,那当然是我的大喜事呵!可是,你不也有份儿么?不也是你的大喜事么?你怎么老钉着我闹呢?”区卓说:“是呀,我的大喜事,也是你的大喜事,我没有说不是我的大喜事嘛。你没看见我今天非常高兴么?我只是问你——”胡杏跟着啐了一口,低声骂道:“衰鬼!衰神!”然后又对着区卓说:“好了,瞎闹那么半天,你这么早来找我,到底有什么事情呵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