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太太这里赏了两个喜娘儿,派人去款待她酒饭,一面叫人要了点心汤来让新人吃。又有舅太太给她弄下可吃的东西,一并送进去。安太太便让褚大娘子过去赴席,新房只留下两个妈妈同晋升媳妇。因随缘儿媳妇是二个月的双生子,又叫了跟舅太太的婆儿老蓝,四个人伺候。
新房里头这阵忙,邓九公和安老爷在外面,早巳一坛儿半绍兴酒过了手了。老程师爷是喝得当面退席,和衣而卧。一班少年,另有两席还不曾散。只有张亲家老爷,只管在席上坐着,却一会儿这里看看火烛,又去那里看看门户,又有家人们没空儿吃饭,他便在那里替他们照料。因此那些家人无不感激他,益加敬爱他,不敢一毫轻慢。
一时内外饭罢,更鼓初交。那些亲友,也有预先在附近庙里找下下处住的,也有在此下榻的。邓九公是吃完了饭,有他那套步行的工课,绕着弯儿走了会子,就到东书房睡了。安老爷就和张亲家老爷招护公子进去。张老把他送到上房。这日舅太太和张太太商量,也都在新房的对面三间住下,为是多个人照料。安太太见公子进来,叫张金凤先去招护姑娘。姑娘因是拜过堂的,安太太便叫她不一定在床里坐,也搭着姑娘不会盘腿儿,床里边儿坐不惯,只在床沿上坐着。大家去吃饭的那个当儿,屋里只有几个婆儿妈妈,姑娘无可多谈,且不便多谈。晓得干娘已经过来了,心中却十分欢喜,便叫戴妈妈说:"妈妈,你快把干娘请了来,说我想她老人家了。"戴妈妈道:"姑娘,今日舅太太可进不来呀!明日早起就见着了。"姑娘一听,心里想道:"是呀!有这一说呀!只是我此刻急等见了娘,要商量一句要紧的话。这句话,又不好叫人去传说。如今娘既不好进来,我又不好出去,事在无法,我只得还是拿定方才的轿子里想的那个老主意罢!"你道这姑娘有甚的飞签火票紧要话,从轿子里闹到此时?她在轿子里想的,又是甚的主意?原来她正为她臂上那点守宫砂起见。论起她这个守宫砂,真是姑娘的一片孝心苦节,玉洁冰清。想着这世是无意姻缘定了,这话除了她自己明白,平日从不曾给人看过。'直到今早,冷不防大家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提亲事,姑娘急了,才向大家证明这点东西,以明素志。不想事由天定,人力到底不能胜天,不知不觉,不禁不由,就被人家抬了来了。此时事过,一想倒十分后悔,自己说道:"今早千不合,万不合,不合叫大家看这点印记。假如我不说明这话,大家断不得知。如今是扬幡擂鼓,弄至大家都知道了,都看见了。倘然这些女眷们,不论那一时那个人提起来,都拉住手要瞧瞧,希希罕见,那时我却把个有诗为证的东西,弄到流水落花春去也,天上人间了。别人犹可,只是张金凤,虽说我只比她大两岁,我可和她充了这一年的老姐姐了,叫我怎的见她?再说褚大姐姐,又是个淘气精、促狭鬼,万一她撒开了,一呕我,我一辈子从不曾输过嘴的人,又叫我和她说甚么?"这是姑娘飞来峰的心事,直到坐上轿子才想起来,要和娘要个主意已是来不及了。因此在轿子里自己打了半个牢不可破的主意。及至此时,好容易娘来了,心中有些活动,所以急于要见见娘,偏又见不着面儿,便觉道:"一想红,二想黑,越发把那个老主意拿住了。"要问她那个老主意,更是可怜!依然是和她们磨它子,打着磨到那里是那里,明日再讲明日的话。行得去,行不去,姑娘却没管。只是这位姑娘,怎的又会这么知古今儿也似的呢?她又怎的懂得那守宫砂的原由呢?难道她还有那读史书的学问不成?这活不必这等凿四方眼儿;她纵不曾读过史书,难道《天雨花》上的左仪贞她也不知道不成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