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到冬生家去过,在北馆的紧东边,贴近东直门城墙的位置,南边有个空场,长着草,他们家两间土房歪斜在草地北边,大概是教会财产。两只黑白花奶牛卧在地上反刍,我是头一回见到奶牛,原来很大、很健壮,一双眼睛很美。秋生穿着大胶鞋在牛旁边跟牛说话,见我过来他告诉我,近处这只叫大花,那边那只是二花,是母女两个。大花最近不太高兴,刚下了小牛就被拉走了,是公的。秋生说两个花脾气都很好,通人性。他让我摸大花的奶头,我哪里敢,怕那庞然大物顶我。秋生说不怕的,你对它好它知道,它心里什么都明白。秋生拽着我的手,放到牛的奶头上,啊,很奇妙、很细腻的一种相依相靠的感觉。我头回接触这么柔软的东西,大花的奶跟我们家玛丽狗的完全是两回事。我的手攥着奶头,它和我的掌贴合得恰到好处,我揪了揪,没有奶水出来,大花“哞——”了一声,尾巴唰地扫过来,吓了我一跳。秋生说,你把它弄得不舒服了,它不想让你摸了。
我说,可是我还想摸呢。
秋生说,你可以轻轻用手心摩挲它,别使劲掐。
秋生说着咳嗽起来,我从没见过这么猛烈的咳嗽,深沉的发自胸腔内部的震动,让我感到秋生细小的胸膛像是要爆裂了,不停的、不能遏止的、一波紧接着一波的咳,让人觉着十分可怕。此刻对秋生来说简直是到了世界末日,到了昏天黑地的程度。他的小脸憋得通红,咳嗽让他无法喘息,直不起腰,他无力地跪在地上,身子蜷缩在一起,两只手紧紧地攥着,有些顾不过命来了。我想过去拍拍他的脊背,让他好受一些,但是我223想起了妈妈的话,对痨病病人,尽量离得远一点儿,免得传染。我想后退,又觉得不应该,踌躇在进退两难的境地。倒是大花,弯下大脑袋,用嘴蹭秋生的衣裳,牛不怕传染,牛比我心地善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