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太太道:“你昨天安顿华先生在哪里安歇?”她道:“我原说引华先生到二小姐屋子里去睡的。可是老姨太知道了,就说引着到后厢房里去睡。”陆太太听到老姨太这一名称,脸上就现出了一种不愉快的样子,只是低声说道:“这是二小姐的老师,应该要恭敬的,你又何必去问她?
叫厨房里做两份早点来,有客。”老妈子没作声,自去了。陆太太向她赔着笑道:“这是我的大意之处。昨晚上回来,没有问她们。”她笑道:“那没关系,自抗战入川以来,一切生活从简,倒不可在这儿太舒服了。
不然,回到我们那穷宿舍去,那一份对照,教人受不了。”陆太太心里有点歉然,自也不把这话跟着向下说。谈了一阵合作社的计划,已是九点半钟了,而洪先生还没有来。华小姐立刻走去会苏伴云,又因早点没有送来,只好耐心坐着。及至早点送来了,是一碗清汤鸡丝面,一碟一品包和玫瑰鸡蛋糕,相当精致。在文化村过久了清寒日子的人,对于这种享受,又不愿白白牺牲,终于是从容地吃完了。而吃过之后,不便立刻就走,再坐了十分钟。看看玻璃窗外,半空里正飘荡了一阵阵的细雨烟子。那院子里的两丛芭蕉和几棵小树,正滴答滴答向地面滴着水点。因道:“托人帮忙的事,总很难得着人家的热心帮助的。那位洪先生,现在还没有来。”陆太太道:“这样坏的天气,就在我这里谈谈吧。要去找什么人?迟一天也没有什么关系。”她道:“我明天上午,南岸有课,今天就得过江去。”陆太太对窗子外面看看,见那漆黑一团的云脚,几乎要压到屋顶上来。因叹了口气道:“华先生,这样为生活奋斗,那实在也是清苦。幸是昨天就进了城,若不然,今天冒着雨还要赶一大截路的长途汽车。我想:一个人若不是为了生活,大风大雨的,谁都愿意在家里睡觉。”华傲霜脸上泛出一种淡淡的微笑,而她的身子同时似乎也有点颤动,好像她对这话并不以为然。陆太太在阅人很深的眼光下,便猜中了她几分意思,笑着点点头道:“我的话,也不全对。像我们瑞兰,根本就没有什么生活上的奔走。可是大风大雨也免不了向外跑。你问她为什么,就为的是听戏和看电影,或者无聊到万分,去坐咖啡馆。现在咖啡馆里都是些代用品,我们家里倒是有点真的,为什么不喝家里真的,要去喝假的呢?若说是座位舒服,天理良心,她的卧室和书房,重庆能找到多少?”华傲霜实在不要听她许多解释,可是她一说之后没结没完,又不能拦阻她,只得含笑坐在一旁等她把话说完。她说完了,又怕她再说,接连地把手臂抬起来看了两次手表,后来还是陆太太问了一声:“华先生有雨伞吗?”华傲霜巴不得一声,就站起身来笑道:“最好请陆太太借一把给我。”陆太太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十分要紧的事,自不便再问她,就叫女仆和她去找伞。